Thursday, July 9, 2009

敲鍵盤的手


  我的手指,纖長、柔軟、有力。
  年輕的時候,我喜歡彈琴,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。為了喜愛的音樂,我總是把指甲剪得短短的,這樣在練琴的時候,才不會因指甲的干擾,而亂了我用指尖觸動鍵盤,讓旋律流瀉的感覺。
  學生時代,我教小朋友彈鋼琴,賺取零用錢,也賺自己學琴的費用。
  開始找工作時,我每天翻閱報紙廣告版。有一天,正巧看到山葉鋼琴公司招考員工。未經歷練的我,不懂得找工作需要做準備,我空手走進山葉公司。
  坐在鋼琴前,我連彈兩首曲子,老闆走過來,說,你來上班吧!
  不知道在眾多應徵者中,為什麼他挑中我,也許是看我走進公司時,臉上洋溢的那份自信與天真;也許是當時飄盪在空氣中的琴音,正巧觸動他的心。總而言之,那是我得到的第一份正式工作。
  在山葉公司上班的日子是快樂的。輪班看店的時候,我可以隨意挑一部喜歡的琴,坐下就彈。音樂班的小朋友來上課的時候,我跟家長閒聊,推銷家中擁有一部鋼琴的好處。有時,我跟著老闆帶客戶到倉庫選琴,有時,我跟著調音師到客戶家調音。我希望能學會調音,調音師也答應過要教我,但我終究沒有學會這項技能。
  來美國以後,我的生活與音樂漸行漸遠。學生宿舍沒有鋼琴,偶爾想彈琴,就只能溜到學校大禮堂,趁著沒人的時候,偷偷打開琴蓋,隨意讓手動一動,過過乾隱。伴讀的日子,老公修PHD,我跟著修一門PHT(Push Husband Through)。PHT的夥伴中,總是有人特別會動腦筋,想盡各種花樣來消遣日子。於是有人介紹我幫報社打字,以字計酬。
  打別人的文章,我也開始嘗試寫自己的故事。一雙彈琴的手,轉換角色,變成敲打電腦鍵盤的手。
  我從來沒有想過,我的打字速度,竟然讓我因此得到一份好工作。
  「海工會美中辦公室」剛好有一個職缺,需要一個會中文打字的人,附帶條件是,要來自台灣。我兩項條件都符合,應徵的時候,主任只問我會不會開車,我點個頭,就錄取了。當然這其中,夾著一份報社老闆強而有力的推薦函。
  在海工會那段時間,我接觸許多僑社名人,參加許多僑社活動,也學著舉辦各項活動。我左手編政治刊物,右手繼續文學創作。我的文章,不斷在海內外報章雜誌刊出,也得了幾個文學獎。我由零星的投稿,到主編邀請寫專欄。那段時間,是我創作的興奮期,工作之餘,總有無限的話題,讓我的手,在電腦鍵盤上,不斷的敲敲打打。
  海工會的辦公室搬到郊區後,我因交通問題,換到「美中新聞」工作。
  到美中新聞主編副刊,我對自己充滿無限的期許。雖然我知道報社給的稿費不高,我還是努力要讓這塊園地充滿生氣。我不吝於寫信到各地邀稿,琦君、隱地這些文壇前輩,我的教授鄭明娳、顏崑陽,他們不僅寄來稿件,還經常寫信予以鼓勵。蘇國書、楊雅惠、吳玲瑤、劉荒田、林少雯、江兒、趙映雪,這些朋友,每個人都不計稿酬,任我選用他們的文章。除了外地的邀稿,美中新聞原本就有一群陣容堅強的作家,楊大姐、井律、邱秀文、非馬、谷文瑞、謝天貽、張系國等等,雖是一塊小小的花園,大家都那麼用心經營。谷文瑞的專欄集結成冊,由圓神出版社出版時,我特別高興,他將新書「思考帽和行動鞋」交到我手中時,我翻看他題的字:「美玲,你的鼓勵是我的執著,希望在你的生活裡,一切都漸漸變成更美麗」,看著寥寥數語,我心中的感動自是難以言諭。許許多多的文章,都曾經經過我的雙手,一個字一個字敲進鍵盤裡,一個字一個字呈現在報刊中。
  卸下編輯職務,我依然忙忙錄錄。我旅行,走訪我未曾走過的路,我攝影,為行經的足跡留下記錄,我整理文稿,挖掘被自己深深埋入土裡的舊檔。
  驀然回首,前塵往事,迴盪心胸。歲月,留不住,但是心情,卻可以不衰老。
  這雙敲打鍵盤的手,如今依然靈活,年輕的時候,它敲出輕輕的旋律,敲出悠揚的樂聲,如今,它敲出一段段文字,敲出一句句心聲。輕輕撫觸,它不特別溫柔,卻也不顯得粗糙,它只是隨著歲月的軌跡,循序漸進,飾演著每個階段該扮演的角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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