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July 27, 2012

母親的函授課程


 

 兒時,我們住在濱海公路旁的濂洞,那時候交通不便,外來的資訊,除了收音機及電視外,就是郵差每天送來的報紙及信件。

  我的母親是個勤奮向學的人,在那個資訊傳遞不易的年代,她每天除了細讀每篇報紙的文章外,還上一些函授學校的課。每個星期,中華神學院或基督書院都會寄來一大堆資料及功課,母親把作業做完後,再寄回學校修改,她就是這樣按步就班的研讀聖經及其他課業。 母親本來就燒得一手好菜,但她似乎不滿足只會做些家常菜,除了神學院的功課,她還訂了一些烹飪的課程,學習做包子、饅頭及其他糕點。我們很喜歡母親的烹飪課,經常期待郵差到來。 函授課程,讓她在百忙之中,仍然能夠不斷進修、學習。

   當年,我們的生活是很清苦的,父親是小學教員,收入有限,但母親凡事逆來順受,她到山坡墾地種菜,養雞下蛋,養羊擠奶,總是想盡辦法要改善我們的生活品質。她的生活空間,可說全由汗水夾雜著淚水所築成。流汗,為了生活,流淚,為了兒女的成長,一輩子過得濕答答,煩惱的,不過是柴米油鹽。雖然自己過得苦,但她對父親的學生,總是以愛包容,對親戚朋友及孩子之間的糾紛,經常以微笑來化解。

   有幾件事讓我印象深刻。 我們鄰居有位太太,罹患憂鬱症,她的孩子曾經是父親的學生,她的先生是個浪蕩子,根本不理她的病情,也不管孩子有沒有飯吃。父親每隔一段時間就到台北馬階醫院幫她拿藥,母親則每日按三餐去餵她吃藥,並帶食物給她的孩子,除了餵飽我們,還得照顧鄰居一家的生活。

   父親有一個學生,家住離濂洞一、二公里的呢咾,自幼得小兒麻痺,當時交通不便,每天來回走路上學,非常辛苦,父親要他平日住在我們家,星期假日才回去。母親除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,並要我們愛護他,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看待,我們因此多了一個弟弟。 

  去年,我回台灣,碰到一個小學同學,也是兒時的鄰居。童年時,他是出名的調皮搗蛋鬼,腦筋靈活,卻老是愛惡作劇挨他父親的打罵。他很不幸,還在就學期間,就已經父母雙亡。他努力向學,當到教授,我們見面時,他已經從教授的生涯退休,轉而攻讀神學院 ,準備有朝一日要當牧師。他見到我,說了幾句令我感動的話:「感謝你媽媽和你姊姊帶我們幾個頑皮鬼到教會,當我們做壞事挨罵挨打的時候,你媽媽不但沒有責罵我們,還帶我們去上主日學,讓我們聽故事,吃糖果。如果不是這樣,也許我今天走的是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。」

   許多事,母親都默默的做,對人關懷,對事淡泊,不說教,不抱怨,她的言行,其實已在無形中深深影響到我。 我相信母親一生中也做了許多不是她樂意,卻不得不做的事。像為了照顧年邁臥病的父親,她特别去上護理課,以了解怎樣來對待病人,她照顧父親,無微不至,無怨無悔,讓我們當兒女的都佩服,她讓自己的雙手變得粗糙,面容刻劃出條條皺紋,卻還心甘情願。我曾經不能理解,也問母親,為什麼總是承擔過重的包袱,在惡劣的環境中,仍能逆來順受?她淡然一笑:「把一切交給上帝,心中有一份愛,就不會覺得所過的生活是苦。」 

    如今回想,我相信在那個物質缺乏的年代,每星期由郵差遞送給母親的函授課程,必然有一種超然的力量,更堅定她的信仰,讓她心中有一份難以言喻的平和、安寧與喜樂。 我的母親只是一個平凡女子,但她樂觀,凡事都往好處想,心中有盼望,並常存一份對別人的愛與關懷,只因這樣 ,她在我心目中,就變得偉大而不平凡。 

Tuesday, March 20, 2012

時間之泉

塔非前後共費了十四年的時間,才完成這件作品。這座雕塑已經列為芝加哥重點保護的歷史古蹟

與浮世中掙扎的群眾隔著一道水池,時間之父永遠只是一個冷眼的旁觀者

塔非作品「時間之泉」,以一百個人物,象徵一百年,他把自己也雕刻在其中,整座雕塑全長38.66公尺            


十幾年前的某個冬日午後,我途經華盛頓公園,看到一座荒廢的噴泉,形同廢墟,矗立在街頭。一股隱隱的哀傷盈滿心頭,我突然記起余秋雨在「文化苦旅」書中「廢墟」這篇文章裡的一段話:「沒有廢墟就無所謂的昨天,沒有昨天就無所謂的今天和明天。...營造之初就想到它今後的凋零,因此廢墟是歸宿;更新的營造以廢墟為基地,因此廢墟是起點。廢墟是進化的長鏈。」這段話的確令人感傷,眼前的場景就是最明確的印證。

沒有流水的噴泉,襯著淡灰色的天與飄浮的雲,看來淒寂難耐,再細看,卻發現裝飾著這座噴泉的巨型雕塑,內蘊著豐碩的美感,凝聚一股向上的生命力。長方形的大水池前面,昂然獨立的時間之父,神秘地凝視著眼前一百名前仆後繼的男男女女。浮世中的群眾,表情有熾熱、溫煦、狂放、沉著、貪戀、迷惑,在生命的浪潮中浮浮沉沉,與時間之父交戰,掙扎在情慾、愛恨、歡愉,苦痛、戰爭、和平、生、老、病、死的路途。

這座以銅、鐵為基架,再以水泥舖蓋塑成的雕塑,名為「時間之泉」,是芝加哥著名的雕刻家塔非(Lorado Taft 1860-1936)於1922年完成的作品。塔非誕生於伊利諾州的Elmwood,1880年從伊利諾大學(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-Champaign)拿到碩士學位後,到法國進修五年,1886年回到美國後,他成立自己的工作室,同時到芝加哥藝術學院(Art Institute of Chicago)任教,往後將近五十年的時間他都住在芝加哥。他不僅是一個雕刻家,也是一個著名的學者與作者,他除了在報章雜誌發表許多文章闡述藝術理念,也著書立說,他的代表作是1903年出版的「美國雕塑史」(The History of American Sculpture)。

「時間之泉」是由福克森基金會(Banjamin Ferguson Trust Fund)贊助委託塔非製作,用來紀念美國與英國於1814年簽定「根特條約」(Treaty of Ghent)和平協議後,和平相處一百年,因此他以一百個人物象徵一百年,他把自己也雕刻在其中,整座雕塑全長38.66公尺。塔非依據英國詩人道布生(Henry Austin Dobson 1840-1921)的詩「時光悖論」(Paradox of Time)其中的詩句「時光流逝,你說?啊不,天哪,時光停留,我們流逝」(Time goes, you say? Ah no, Alas, time stays, we go)來塑造這件作品。塔非原來擬用花崗岩或大理石作建材,但鑑於芝加哥冬季嚴寒風大,加上建材昂貴,預算不足,所以放棄。他從很小的素描開始,不斷的翻製成正確的比例與尺寸,再到四千五百件模型的塑造,前後共費了十四年的時間,才完成這件雕塑。藝術家的苦心經營和創作的寂寞,以及對作品的執著,都一一寫在歲月上,融入時間的巨輪中。或許塔非所要表達的理念,正是藝術歷程的自我寫照吧!

當年,我從一個旅人的角度看這件作品,心緒很複雜。我看它壯觀的矗立在街頭,卻滿布著滄桑,我感嘆藝術家的心血結晶,終究抵擋不住時間之神的捉弄。

今年七月中旬,我又路過華盛頓公園,同樣是這座雕塑,卻讓我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情感受。這座雕塑經過整修後,已經煥然一新,斑剝的裂痕不見了,往日的滄桑已消失,沒有裸露的風霜,沒有哀傷。流動的水,在藍天白雲襯托下,讓眼前這些塑像都鮮活跳躍起來,他們勇敢的向前走,一點都不畏懼時間之父炯炯逼視的雙眼。

看到塔菲的作品,重新受到芝加哥人青睞,我的心也跟著舞動起來。這座雕塑已經列為芝加哥重點保護的歷史古蹟。整修一件大型雕塑,非常昂貴又費時,時間之泉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,芝加哥公園管理局、芝加哥藝術學院、芝加哥大學都捐出大筆經費來維護這件藝術品,它從1997年起就開始分好幾個階段來進行整修,直到2005年才完成。這一個乾涸的水池,經過五十年的荒廢,終於再度有水流動。

與浮世中掙扎的群眾隔著一道水池,時間之父永遠只是一個冷眼的旁觀者。

華盛頓公園位於芝加哥南區,緊臨芝加哥大學,佔地380英畝,它是南區居民主要的社交及活動中心,每年夏季,經常有大型活動在這邊舉辦,公園以美國總統喬治華盛頓的名字而命名。兩、三年前,芝加哥極力爭取舉辦2016年夏季奧運會,就提出計劃,要將奧運會會館及游泳競賽場地建在華盛頓公園,可惜芝加哥沒有爭取到奧運舉辦權。除了時間之泉,公園裡面的DuSable非裔歷史博物館(DuSable Museum of African American History ) 也非常有名。現任總統歐巴馬的家就在公園附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