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July 28, 2009

女兒的期末考

  女兒邀請我去參加她的期末考口試,女兒考試帶媽媽去?沒講錯吧!的確,她的邀請,讓我嚇了一跳,也讓我眼界大開。
  進入教室,她很大方的介紹我讓同學及教授認識,大家都親切的過來跟我握握手。之後,每個人有十五到二十分鐘的時間談自己的作品及接受提問。
  教室內除了無數的電腦,還有一面像電影院一樣的大螢幕。
  這門課是學做立體動畫,學生的作品從大螢幕放映出來,看的時候還要戴上眼鏡,就像我們去看立體電影一樣。
  女兒的作品,將人體的結構由外往內一層一層進入,皮膚、骨骼、血管,血液的流動,跳出螢幕,在眼前一一呈現,那種立體的動感,棒極了,雖然只是幾分鐘的影片,我可以看出她的用心與創意。
  看了她的作品後,我真以她為榮,她的作品,的確出類拔萃。
  女兒唸的系,非常冷門,系名是「Biomedical Visualization 」,是醫學院裏的一個系。有些朋友一聽到她念醫學院,將來卻不是要當醫生時,總會輕蔑的嘆一聲:「可惜!」對於這種反應,起初,她心裡有點不舒服,但習慣了,也就習以為常,不會在意了。有時她會問我,同樣是做對醫學有意義的事情,為什麼有些人只認同醫生呢?
  女兒學的,主要是醫學繪圖和人工義肢,人工義肢方面,她做眼睛、鼻子、耳朵等,以臉部的器官為主。她學了這門課,到醫院實習時,我才知道很多人都有臉部的缺陷,有些是燒傷,有些車禍受傷,有些是癌症病人,在不得已的情況下,必需割掉某些器官,很可憐,也很需要關懷與同情。義眼、義耳這些,能修整他們的容貌,幫助他們重新面對生活。
  醫學繪圖方面,一般人比較不了解,總覺得現在攝影技巧已經那麼先進了,什麼東西用相機一拍,不就得了,幹嘛還需要畫圖?是的,很多人質疑她學這個東西有什麼用?將來能賺幾個錢呢?如果有人硬要以金錢的觀點,來論學術,通常我就不想再聊下去了。但是繪圖跟攝影畢竟是不同的東西,尤其是人體內部的器官、結構,血液、細胞這些,不可能每一個部位都能用相機拍得到,這就需要藉用繪圖的技巧,這也是為什麼醫學院還要特別設立一個系,來培養這批繪圖的人才。如果有一張精確的圖,當醫生要跟病人解釋病情時,或者當醫學院的學生,要研讀一篇報告時,就能一目了然。
  現在的醫學繪圖,除了手工繪製的圖,也需大量靠電腦輔助,所以這門系的學生,除了要有基本的藝術修養,也要有很強的電腦操作能力。他們在大學時,很多都是拿到藝術和工程雙學位。
  女兒期末考試這門立體動畫,就是一門電腦課。
  我很榮幸有機會陪考,也很高興能看到他們同學的作品,以及有機會與她的師長及同學閒聊,兒女的成長,是每個當父母的喜悅。我更欣慰的是,女兒除了叫我一聲媽外,也願意與我分享她的所學,她的生活。

Wednesday, July 22, 2009

看電影「河流」雜感


 「芝加哥國際電影展」是很有名的國際影展,今年夏季「芝加哥市文化中心」選了十五部來自世界各國的影片,免費供市民欣賞。另外,影展為突顯歷年參選的影片,每個月特別挑選一部曾經放映過的作品,為主打影片。蔡明亮於1997年導演的「 河流」,很榮幸被選為七月的主打影片。
  懷著一顆興奮的心,我去看這部電影。看完電影後,卻很失望,很不喜歡,覺得很嘔心,為什麼台灣會送這種電影參展?更奇怪的是為什麼這種電影會得獎?
  這是一部寫實電影,要表現的是都會人的疏離,性別的無奈,家庭的冷漠。但看完這部電影,讓我感覺許多不對勁,它把台灣人演得太誇張,把寫實拍得過於抽象、扭曲。
  我在台灣長大,知道台灣的人擁有一顆熱忱的心,台灣人沒有那麼冷漠,可是電影讓人感覺台灣是個無情社會。台灣人最重視家庭的倫理,即使父母感情不睦,對於孩子,絕對不會視若無睹,但是這部電影,把一個家的感覺,拍得支離破碎,父出櫃,母外遇,兒如行屍走肉,人性之間,除了孤獨,就沒有別的。我熟悉的台北街道,乾乾淨淨,垃圾車每天出來收垃圾,但這部影片的導演,卻刻意拍男主人搭公車前,把一袋垃圾丟在公車站牌前一堆垃圾裡的畫面,好像台灣人的生活型態就是這樣。台灣的房子沒有糟到逢雨必漏的程度,可是影片中的台灣住宅,卻給人這樣的印象。台灣的醫療水準一流,病人也不會無藥亂投醫,電影卻把台灣人描述成只會求神問卜,相信巫醫的群眾。
  電影中許多緩慢節奏的長鏡頭,更讓我受不了,例如,把一個男人的「小解」鏡頭,整整拉長一分鐘,不知道象徵什麼?性暗示嗎?一秒鐘的鏡頭,足足贈與六十秒,讓人壓抑得頭昏腦脹,越看越想逃出戲院。同性戀議題,固然是現代社會不可避免的一環,但電影中把台灣的同性戀者,描繪成除了性愛發洩,就只剩孤獨,對同性戀者來說,是很不公平的評價。
  影片放映中,我看那些美國人邊看邊溜走,因為是台灣的電影,我還是強忍住不愉悅,慢慢把它看完。電影散場時,觀眾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。我聽到坐在我後頭的幾個美國人在談論,說一點都不好看,不知道這部電影在演什麼,一點意義都沒有。我碰到幾個認識的朋友,大家的共識是,這是什麼電影?除了破壞台灣的形象外,要表現的東西又是什麼?
  一部電影,雖得評審青睞,卻難以攫獲觀眾的心,這樣的電影,又有什麼意義呢?這又讓我聯想到許多文學獎的作品,有些作品,刻意迎合評審口味,文字內容卻晦澀難嚥,無法引起共鳴,然而它卻得獎,這樣只寫給評審看的文章,終會被讀者唾棄的。
  走出戲院,涼風陣陣吹來,心中有點遺憾,一部在國際影展放映的電影,一部得獎的台灣電影,一部本月主打的電影,我卻坐在戲院中,看著美國觀眾搖著頭,一個一個離去,每一分,每一秒,都有人從座位離開。第一次感覺到,台灣的電影,讓我覺得那麼失落,讓我覺得為什麼?為什麼台灣要選出這樣的影片,來讓外國人欣賞?

Thursday, July 16, 2009

養老


  遠騰周作「深河」一書中,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段話,是他提到「在這個國家印度教徒年紀大了之後,把家讓給孩子,自己外出過流浪的生活,那樣的人叫沙陀。」
  沙陀日日夜夜往恆河的方向而行,到達一個叫瓦拉納西的地方,在那邊等待死亡,期待在恆河邊火葬,讓自己的骨灰流放到恆河。他們相信恆河能潔淨人的心靈,死在恆河,能讓他們在來生轉世。
  印度人的生活方式,思想行為受印度教的影響很深,不同的宗教信仰,讓我們很難理解印度老人外出流浪的心境,以及那種期待死在恆河的宗教情懷。
  這次回台灣,與家人、朋友閒聊,無意間發現,台灣竟然也有不少老年人,像印度沙陀一樣出外流浪,只是少了宗教信仰的理由,這樣的流浪,其遭遇就頗令人同情。
  也許是自己已年過半百,也許是長輩也都上了年紀,與朋友閒聊,話題就難免牽扯到老的問題。年紀大了,還能和家人住在一起,當然是最幸福的,但不一定每個人有這樣的條件。
  目前台灣已有許多養生村,經營得有模有樣,但前提是,要有一大筆存款,才有能力住進去。
  某天與我大舅聊天,他提到我三嬸婆晚年選擇出家住到寺廟。我三舅公為人豪爽,順著他老婆的意,賣了一棟房子的錢,全捐給廟了。聽說之前捐了不少錢,我三嬸婆過的日子還好,後來錢漸漸花光了,她就開始要做事,到底要做那些活,也沒有人清楚,總是一些勞力事吧!
  正巧,有個朋友也告訴我,他岳父過逝後,他岳母即以廟為家,老人家不想麻煩孩子,增加兒女的負擔,選擇住到寺廟養老,孩子們每星期去看她。她每天早晨四點多起床,開始念佛經,幫忙煮飯,一天的活動扣除用餐、睡眠,幾乎都是念佛經。她的室友,老公為退休校長,由於在學校發號司令慣了,退休後將家裡當成學校,對她頤指氣使,讓她無法忍受,於是她選擇住到寺廟,每天悠閒種蘭花,養盆栽,研習佛學。當然,住到寺廟養老,也是要付生活費的,基本上,每個月最少台幣三千元,當然,比起養生村動輒好幾萬,還是便宜許多。
  在台灣,可以看得出來,老人的生活方式,漸趨多元化,「養兒防老」的陳腐觀念,已逐漸淡出人的腦海,越來越多上了年紀的人,喜歡依自己的意願,過自己的生活。聽說,選擇住到寺廟,每天念經修行的人,為數還不少。其實,人到晚年,仍能健健康康,心無旁騖的隱居山中,也是前世修來的福呀!
  我外公過世後,留下一片土地,我幾個舅舅,退休後相繼回到老家,他們希望我媽有一天也會回去。我回台灣,看到幾個舅舅現在都住在一起,比鄰而居,相互照顧,大舅平日吟詩寫作,三舅到社區大學練書法、習國畫,種種花草。人老了,回到老家,重溫手足親情,感覺非常溫馨,他們這種養老方式,倒讓我非常羨慕呢!
  我想有一天,當我不能照顧自己的時候,如果經濟許可,我會選擇住到養老院。住養老院,除了有相近年紀的朋友,聊天比較有共同的話題外,還有專業的醫療設備及醫護人員照顧。
  我相信,有宗教信仰的人,比較能夠坦然面對自己逐漸老去的事實,也比較能夠以開闊的胸襟選擇自己養老的地點吧!

Thursday, July 9, 2009

敲鍵盤的手


  我的手指,纖長、柔軟、有力。
  年輕的時候,我喜歡彈琴,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。為了喜愛的音樂,我總是把指甲剪得短短的,這樣在練琴的時候,才不會因指甲的干擾,而亂了我用指尖觸動鍵盤,讓旋律流瀉的感覺。
  學生時代,我教小朋友彈鋼琴,賺取零用錢,也賺自己學琴的費用。
  開始找工作時,我每天翻閱報紙廣告版。有一天,正巧看到山葉鋼琴公司招考員工。未經歷練的我,不懂得找工作需要做準備,我空手走進山葉公司。
  坐在鋼琴前,我連彈兩首曲子,老闆走過來,說,你來上班吧!
  不知道在眾多應徵者中,為什麼他挑中我,也許是看我走進公司時,臉上洋溢的那份自信與天真;也許是當時飄盪在空氣中的琴音,正巧觸動他的心。總而言之,那是我得到的第一份正式工作。
  在山葉公司上班的日子是快樂的。輪班看店的時候,我可以隨意挑一部喜歡的琴,坐下就彈。音樂班的小朋友來上課的時候,我跟家長閒聊,推銷家中擁有一部鋼琴的好處。有時,我跟著老闆帶客戶到倉庫選琴,有時,我跟著調音師到客戶家調音。我希望能學會調音,調音師也答應過要教我,但我終究沒有學會這項技能。
  來美國以後,我的生活與音樂漸行漸遠。學生宿舍沒有鋼琴,偶爾想彈琴,就只能溜到學校大禮堂,趁著沒人的時候,偷偷打開琴蓋,隨意讓手動一動,過過乾隱。伴讀的日子,老公修PHD,我跟著修一門PHT(Push Husband Through)。PHT的夥伴中,總是有人特別會動腦筋,想盡各種花樣來消遣日子。於是有人介紹我幫報社打字,以字計酬。
  打別人的文章,我也開始嘗試寫自己的故事。一雙彈琴的手,轉換角色,變成敲打電腦鍵盤的手。
  我從來沒有想過,我的打字速度,竟然讓我因此得到一份好工作。
  「海工會美中辦公室」剛好有一個職缺,需要一個會中文打字的人,附帶條件是,要來自台灣。我兩項條件都符合,應徵的時候,主任只問我會不會開車,我點個頭,就錄取了。當然這其中,夾著一份報社老闆強而有力的推薦函。
  在海工會那段時間,我接觸許多僑社名人,參加許多僑社活動,也學著舉辦各項活動。我左手編政治刊物,右手繼續文學創作。我的文章,不斷在海內外報章雜誌刊出,也得了幾個文學獎。我由零星的投稿,到主編邀請寫專欄。那段時間,是我創作的興奮期,工作之餘,總有無限的話題,讓我的手,在電腦鍵盤上,不斷的敲敲打打。
  海工會的辦公室搬到郊區後,我因交通問題,換到「美中新聞」工作。
  到美中新聞主編副刊,我對自己充滿無限的期許。雖然我知道報社給的稿費不高,我還是努力要讓這塊園地充滿生氣。我不吝於寫信到各地邀稿,琦君、隱地這些文壇前輩,我的教授鄭明娳、顏崑陽,他們不僅寄來稿件,還經常寫信予以鼓勵。蘇國書、楊雅惠、吳玲瑤、劉荒田、林少雯、江兒、趙映雪,這些朋友,每個人都不計稿酬,任我選用他們的文章。除了外地的邀稿,美中新聞原本就有一群陣容堅強的作家,楊大姐、井律、邱秀文、非馬、谷文瑞、謝天貽、張系國等等,雖是一塊小小的花園,大家都那麼用心經營。谷文瑞的專欄集結成冊,由圓神出版社出版時,我特別高興,他將新書「思考帽和行動鞋」交到我手中時,我翻看他題的字:「美玲,你的鼓勵是我的執著,希望在你的生活裡,一切都漸漸變成更美麗」,看著寥寥數語,我心中的感動自是難以言諭。許許多多的文章,都曾經經過我的雙手,一個字一個字敲進鍵盤裡,一個字一個字呈現在報刊中。
  卸下編輯職務,我依然忙忙錄錄。我旅行,走訪我未曾走過的路,我攝影,為行經的足跡留下記錄,我整理文稿,挖掘被自己深深埋入土裡的舊檔。
  驀然回首,前塵往事,迴盪心胸。歲月,留不住,但是心情,卻可以不衰老。
  這雙敲打鍵盤的手,如今依然靈活,年輕的時候,它敲出輕輕的旋律,敲出悠揚的樂聲,如今,它敲出一段段文字,敲出一句句心聲。輕輕撫觸,它不特別溫柔,卻也不顯得粗糙,它只是隨著歲月的軌跡,循序漸進,飾演著每個階段該扮演的角色。